从“独木桥”到“立交桥”

变化将会从一张工资条开始。

2019年6月1日开始，很多公务员会发现自己的工资条上的数字涨了几百元，而这小小的变化，只是一场改革的一小步，这场关乎700多万公务员的制度性改革正悄然进行。

2019年3月，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《公务员职务与职级并行规定》，推行公务员职务与职级并行、职级与待遇挂钩制度，并于2019年6月1日起正式实施。这一规定的出台，意味着很多没有担任领导职务的公务员，在符合相关条件的情况下，可以正常晋升职级和提升待遇。目前，各地正紧锣密鼓地制定实施方案。

从“独木桥”到“立交桥”，干好有出路、发展有空间、待遇有保障，这一制度改革，让每一位公务员感受到变化正在发生。

摸索

将时间的年轮回溯到五年前，改革其实早已开始。

“如果不是职务职级并行的话，我可能到退休还是副科。没想到还能做到正科。”当了十年副科职务的王刚没想到在2014年，因多次年度考核优秀，任职年限得以缩短，他提前两年享受到了正科职级待遇。而他所不知道的是，在职务职级并行改革中，他是最早享受福利的那一批人。

根据国家人社部的统计公报，截至2017年底，全国共有公务员719万人，而60%分布在县以下机关工作，由于县以下机关机构规格比较低，所以基层公务员晋升难、待遇低的矛盾比较突出。“一辈子灰头土脸才混了个副主任科员”的矛盾同样发生在佛山市南海区，据统计，2014年前，南海区仅有1/4的公务员退休时能晋升到副科级及以上级别，职务晋升空间小，待遇得不到提高，这成为公务员普遍性的痛点。

2014年12月2日，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七次会议上，审议了《关于县以下机关建立公务员职务与职级并行制度的意见》。会议指出，在职务之外开辟职级晋升通道，有利于调动广大基层公务员的积极性。早在审议之前，中央就部署县以下机关公务员职务与职级并行制度改革试点，在吉林、甘肃、江西、广东四省各选一个县进行试点，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就是全国4个试点地区之一。

作为第一批“吃螃蟹”的人，要如何开始？“摸清家底”成为整个工作的突破口。

在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区组织部相关负责人的回忆里，为完成所有公务员档案核查和工资测算，那三个多月的工作是他不会忘记的画面：“为尽快准确掌握南海区公务员档案资料，区里组成了4个核查工作组，逐个单位跑，逐个翻阅档案进行核查。很多档案存放时间长，灰尘、细菌较多，一些同事甚至翻到手指发炎。”

按照预计，试点后南海区4/5的公务员退休时能晋升到正科职级，有效拓宽了基层公务员的职业发展空间。通过试点，南海区共有2867名公务员晋升职级，占公务员总数的41.5%，享受到上一级非领导职务的待遇。其中，科员级晋升人数最多，占晋升总人数的96%。

摸索的过程注定不会完美无瑕。渐渐地，王刚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，身边的有些同事开始流行吃“大锅饭”。职务职级并行的另一种更形象的说法是：公务员不升职也可以加薪，工资可能比局长还高。这就意味着职级并行制度虽然强化了职级的经济激励功能，但也缩小了实职干部与非实职干部的待遇差距，这就导致部分职级并行的科员不思进取，以及担任实职干部的心理不平衡。

人人都能加工资，如何体现谁的工作更优秀？王刚开始有些困惑了。

“适度向实职干部倾斜，加大实职干部的激励权重”，南海区觉察到这种现象后，对实职干部岗位激励增强，解决了王刚的疑问。构建起既能多渠道晋升，又鼓励担当有为的体系，避免出现职务职级工资“倒挂”现象，是南海试点的最大收获之一。

南海及其他地区试点的经验论证了改革的可行性，2015年开始，全国县以下机关统一实行公务员职务与职级并行制度。2019年，新《公务员法》正式将实行职务职级并行制度写入法律条文，从试点到县到全国，一场惠及七百多万公务员的改革开始全面铺开。

等待

在中部一城市乡镇工作的公务员李晓，很早就关注了南海区的职务职级并行试点工作，作为一名90后，他的身上有着这个年龄少有的成熟，他笑称这是农村带给他的成长。

“情怀”是李晓经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，他认同农村天地大有可为，因为这份相信，他毕业后在国企、事业单位和公务员之间，选择了考选调生，在他看来，选调生作为后备干部，会有更大的发展潜力，而自己学到的知识，更是可以在农村大展拳脚，为这片土地付出自己的一份努力。

然而现实似乎并没有给这个热血的年轻人鼓励，相反，一些乡镇公务员对工作的懈怠，以及领导对选调生迟早要离开的“有色眼光”让他备感失落，身边一些刚刚35岁就开始“熬”资历、等退休的人更是让他十分不解，这些使他动了想离开的念头。

“基层的年轻公务员流失严重，一直是一个比较严峻的现实，大家都是八仙过海，各显神通，想尽办法地想走出去”，当初考取选调生的骄傲，早已慢慢在乡镇的工作中消耗掉，他在去与留之间感受到了职业发展的“堵点”，“职务职级并行让我觉得我可以有一个盼头了，我知道我会有所变动，有改变就会有动力，让我又有了想留下来继续坚持的理由。”

而工作在某贫困乡的公务员姜越看来，基层公务员流动是个很正常的事情，流动带来的是新鲜血液，是新的思想。2012年考进公务员队伍，今年已经33岁的姜越对于人才流动有自己的看法，他认为重在吸引的机制，而不是限制流动，这个机制就是希望，“基层最怕的不是苦，不是累，而是在晋升渠道上能否看到希望。年轻人在基层可以得到锻炼，而像我们这样三十多岁的人，对公务员而言是个年龄槛，竞争的壁垒，考试的壁垒，都摆在面前，要怎么办，这是个问题。”

职务职级并行改革或许会成为打破这些壁垒的一记硬锤，该制度重新设置了职级序列，与原来的非领导职务相比，综合管理类公务员职级增加了4个层级，同时留出了专业技术类、行政执法类公务员职级设置“另行规定”的制度接口。

“职务与职级并行，对公务员的晋升和薪酬将产生重大的激励。”在中央党校（国家行政学院）教授竹立家看来，实施职务与职级并行以后，虽然退休的时候只是个科长，但是职级可能很高；即便不当领导，只要好好工作，到了一定年限以后，也可以享受相应的待遇。

能上也能下，在这次改革中，“不能胜任职位职责要求的公务员、年度考核被确定为不称职等次的公务员、受到降职处理或者撤职等处分的公务员将降低职级”的规定，无疑是一把悬顶之剑，这一方面可以真正解决部分基层公务员为官不正、为官不为、为官乱为的现象，另一方面也疏通了年富力强、廉洁有为、积极进取的基层公务员的上升渠道。

姜越和李晓一样，期待着这项制度的惠及，即使很小的一步改变，也会让他们的坚守更加坚定，让他们对未来更加坚信。

期盼

“到手工资不到3000元，我以前的同学普遍工资都是我的三倍，我工作强度还比他们大”，中部某市政府办科员江航是一名刚刚工作两年的公务员，他拿着手机向《决策》展示着他的工资条，“职务职级并行改革能改到什么程度，我还在观望中，希望能有实质上的改变。”

观望，也是目前很多基层公务员对这场改革的态度。在新的综合管理类公务员职级序列中，自己的职位该如何对应？职级比例如何设定？是否只要熬到一定年限谁都能“升级”？一系列疑问都有待一一解答。

“期待大于喜悦吧”，李晓表达了他的态度，而如何达到相对的公平是他关注的焦点，“如何让真正做事的人享受到好处，而不是所有人只要熬年限就能涨工资，如何划定标准，是我关心的。”

对此，福建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张翔建议，职务与职级并行制度应服务于政府职能转变，需要有配套机制：要强化对基层公务员的监督机制，尤其是基层公务员的履职考核；优化职务与职级并存制度下的权力运行过程，避免在并存中存在寻租现象；加强基层公务员的职业精神教育，激活他们在新制度下的工作积极性。

改革是一场循序渐进的战役，正如一个近30年的公务员制度，也将在6月迎来新的节点，期待的背后是希望，是对自身职业的憧憬，有所期盼才能更好地前行。

（应受访人要求，文中部分人名、地名为化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