浙江“塔式经济体”转型之路

过去，块状经济是浙江的名片。如今，以阿里巴巴为代表的云端企业和数字经济，正在成为浙江的新名片。

电商给传统产业营销方式带来改变，这是人们看得到的表象。看不见的变化是，云端企业和大量中小微企业正在发生融合，颠覆了原有的产业形态。事实上，不仅是阿里巴巴，浙江已经涌现出一批站在云端的塔尖企业，它们运用数字化手段对传统块状经济中的中小微企业进行整合，使整个产业集群焕发出新的生机。这种新的产业形态，被人们形象地称为“塔式经济体”。

“块状经济是一种企业机械式的集聚，而塔式经济体则是有机的生命体。”浙江省工业与信息化研究院院长兰建平告诉《决策》，经过十多年的艰难转型，浙江块状经济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，特别是在数字经济时代，“塔式经济体”快速成长。

“塔式经济体”究竟是如何崛起的？它对产业集群发展将会带来怎样的改变？

要么消亡、要么转型

“塔式经济体”从块状经济演变而来。“现在人们往往盯着少数塔尖企业，风景和看点都在这些顶部企业，但真正造风景的过程却在块状经济。”兰建平分析认为。

根据浙江官方统计，块状经济占浙江经济总量的“半壁江山”。自1997年始，浙江90个县（市、区）中，有82个拥有年销售收入超过10亿元的块状经济。截至2008年底，浙江共有10亿元产值以上的块状经济312个，年销售收入达2.81万亿元。

如此多的块状经济有多少转型成功，又有多少进化升级为“塔式经济体”，很难去研究和统计，但从一些个案的分析，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块状经济的发展轨迹。温州打火机产业和湖州织里童装产业均是浙江第一批块状经济，然而随着时代变迁，二者的命运却截然不同。

上世纪末，温州拥有4000多家打火机企业，占据了全球金属打火机80%的市场份额和中国打火机市场的98%。打火机产业成为温州一个符号性产业。2001年9月，温州因此获得“中国金属外壳打火机生产基地”的称号。

然而盛极而衰，此后温州打火机产业接连遭遇原材料、用工成本上涨、国际贸易壁垒的打击。特别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，温州打火机出口量骤减。如今，温州打火机生产企业减少到不足70家。

其兴也勃，其亡也息。一个产业的起落，不仅仅因为客观原因，关键还是自身因素。温州打火机企业绝大多数以代工为主，在产业价值链中处于低端，缺乏品牌和技术含量。从整个产业来看，以“低小散”为特征的块状经济，常常陷入无序的低价竞争中，缺乏可持续的竞争力。

湖州织里童装产业也曾遭遇相同的困境，不同的是织里童装产业转型颇为成功。一件童装的生产利润仅约15%，80%以上的盈利点在研发设计和营销环节。十多年来，织里童装企业不断向产业链高端攀登，生产加工则向外转移。如今，全镇60%的童装由外发加工完成，织里童装企业专注设计、研发和销售。

2012年开始，织里镇与阿里巴巴集团共同打造阿里巴巴织里产业带，成为国内首个入驻阿里产业集群平台的产业带，这为产业转型带来极大机遇。此前，织里童装企业一度大量关闭，但随着产业转型，设计企业和电商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崛起。

目前，织里镇共有童装生产企业1万多家，设计企业500余家，童装电商企业7000余家，织里童装仍然占据着全国童装市场的半壁江山。

“塔式经济体”的诞生

2008年对于温州打火机产业和织里童装产业来说，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。国际金融危机将块状经济的缺陷暴露无遗。对于浙江300多个块状经济来说，要么转型、要么消亡。但形态各异的块状经济究竟如何转型？

浙江省对此进行了大量的探索。2009年，浙江省政府出台了《关于加快块状经济向现代产业集群转型升级的指导意见》，确定杭州装备制造、乐清电器、嵊州领带等21个块状经济作为试点，探索块状经济转型升级的路径，其中包括龙头企业培育、空间平台优化、重大项目带动、创新平台推动、政策要素支撑等“五大工程”。

此后近十年间，浙江省围绕这五个方面出台了诸多政策和措施，“政府之手”的推动也取得了明显成效。但这一切均是“摸着石头过河”，因为究竟什么是现代产业集群，现代产业集群的内涵和机理是什么，至今仍没有清晰统一的认识。

与此同时，浙江活跃的“市场之手”再一次展现出神奇的力量。以阿里巴巴为代表的互联网平台型企业崛起，为块状经济的转型发挥了至关重要的推动作用。

在阿里巴巴织里童装产业带，企业不再拘泥于传统生产方式，而是建立快速反应的生产链，新款小批量试水淘宝，爆款快速生产。一件衣服从设计、打样到成衣，最快只要两天。以销促产，淘宝用户的信息反馈，可以让企业从设计起的每一个环节，都能满足用户需求。在阿里巴巴的平台上，大量中小企业迅速完成了从传统制造企业向互联网企业转型的过程。

今年5月，阿里巴巴发布新国货计划，要协助全国1000个产业集群全面数字化升级。不仅对生产线数字化升级，还将生产数据和淘宝销售数据进行对接。消费者的搜索、评价、购买数据都能成为厂家的参考，传统制造企业研发新品有了大数据的支撑。台州母婴产业、诸暨袜业等传统块状经济，都在阿里巴巴的赋能下换上了“数据大脑”，成功迈入数字化时代。

“我们正在用非常‘淘宝’的方式，给这些产业集群带去实实在在的改变。通过数据赋能、爆款孵化、营销创新等多种手段，我们希望每一条生产线都装上‘数字大脑’，每一位厂长都可以成为‘互联网CTO’，每一个产业集群都有能力产出代表当地最高水平的爆款新国货。” 淘宝平台事业部负责人凯芙说。

不仅是阿里，浙江一批互联网平台型企业正在崛起。比如，杭州市余杭区通过引进一批新型科技公司，引领传统服装产业迅速转型升级。

余杭区是中国布艺名城，80%的杭派女装产自余杭，有服装企业千余家，是浙江块状经济的典型代表。此前，这些传统服装企业，有相当一部分是为国际上知名品牌贴牌生产，因为没有品牌和设计，始终处于产业链低端。在产能过剩的情况下，很多传统企业苦苦挣扎在生死边缘，不转型只有死路一条。

余杭通过引进数字型、科创型时尚企业，形成以物联网为基础，融合大数据、云计算、区块链、人工智能等信息技术，贯通时尚产业链各环节。

在产业链前端，有“云衣间”为海内外独立服装设计师提供服务的平台，目前线上平台已经有100多个独立设计师和100多个集成店。在产业链后端，美空网是国内重要的时尚销售平台，将网红电商、社群销售、娱乐品牌融合成为一种时尚新经济。另外，还有订阅式换衣平台“多啦衣梦”，颠覆了传统服装消费格局，带动了共享经济在成衣领域异军突起。

目前，余杭区服装产业有互联网时尚平台18个，它们站在互联网云端和产业顶端，对原本分散无序的上千家企业进行深度整合，从而彻底改变了块状经济的形态，一个具有强大生命力的“塔式经济体”由此诞生。

数据纵向赋能“塑魂”

从目前来看，浙江块状经济成功转型的模式多种多样，但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在原有大量中小微企业的基础上，培育或嫁接了塔尖企业。

塔尖企业不仅仅是行业龙头企业，更重要的它们是互联网平台型企业。这些企业利用大数据平台对中小微企业进行整合，使整个产业集群融为一体，从而改变过去块状经济“低小散”、各自为战等固有缺陷。数据赋能是“塔式经济体”的核心特征，它让这种新型产业生态有了灵魂。

过去，块状经济转型强调培育龙头企业、整合并购、机器换人等，但简单的整合并购并不能产生现代产业集群，产业集群内部必须真正实现融合，才能形成有机的生命体。对于“塔式经济体”来说，信息化是基础，机器换人只是转型的第一步，数据赋能才是转型成功的关键。

与阿里巴巴这样的塔尖企业不同，浙江传化集团是从传统物流块状经济中脱颖而出的行业龙头企业。针对中国物流业“低小散”的问题，2016年，传化集团推出智慧物流平台——传化网，从而实现了行业龙头企业向塔尖企业的转型。其转型的过程，就是典型的数据赋能产业集群。

通过打通企业内部各信息系统，连接企业上下游，传化网汇聚“人、车、货、场”等大量物流数据，形成智能的“中国物流大脑”，将交易平台化、物流管理信息化、智能终端化和服务020化，为产业链上的制造业企业、物流企业和卡车司机提供全场景的服务。

目前，传化集团在中国120多个城市布局了传化网工业互联网平台，通过智能物流系统连接供应链上的工业企业，有效提升了企业协同能力，降低整个产业链上的物流成本，众多中小企业也从中尝到了甜头。比如，浙江一家年销售过亿元的制造业企业，介入传化网工业互联网平台一年多后，企业物流管理费用下降至少20%，支付成本降低至少50%，综合成本费用降低20%。

对块状经济中的中小企业而言，受制于生存压力，很难依靠自身能力进行数字化改造。因此，塔尖企业至关重要，它们通过构建数字化工业互联网平台为中小企业赋能。数据赋能不仅是块状经济转型的需要，也是塔尖企业竞争的新赛道。

工业互联网平台和数据赋能，是“塔式经济体”崛起的重要标志。在这方面，浙江已经率先布局，提出打造“1+N”工业互联网平台体系。面向浙江块状经济、产业集聚区培育一批具有地方特色的区域级互联网应用平台，围绕龙头企业上下游产业链生态圈建设数字化、网络化、智能化的发展需求，培育一批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级工业互联网平台。

“只有块状经济从单个企业的竞争，到‘塔式经济体’崛起，未来形成‘塔林’，才能成就世界经济范围中一片最佳的丛林。”在兰建平看来，未来经济与产业间真正的较量，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，而要关注需要多少座“塔式经济体”，需要多少个塔尖企业，才能把中国经济的未来支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