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标热潮下的冷思考

城市对标是高水平、高标准的系统化学习

《决策》：近年来，北方城市兴起去南方寻标对标、比学赶超的热潮，您有何观察？

刘 勇：当前，城市对标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，最典型的就是山东各市全体出动，到南方去寻标对标，成为区域经济的一大亮点。为什么会兴起北方城市去南方对标学习的热潮？有两大背景。

一是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南北差距，原来叫东西差距。改革开放以来，中国发展最好的地区是东南地区，所以大家都对标学习东南地区，学习外向型经济、产业转移。1999年后，西部大开发、中部崛起等政策的实施，现在中西部经济增长速度比东部还要高。而东北和华北地区反而下降了，原因是没有像中西部一样去学东南地区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山东也好，华北也好，就“着急”了，这一波该它们向东南学习了，这是真正的大背景。

二是中国东西部是发展水平差距，南北是产业结构差距。北方偏“重”，南方偏“轻”。北方重工业、传统工业和资源型产业的比重明显高于南方，也曾在经济发展中发挥过重要作用。最典型的就是内蒙古，从2002年到2008年，内蒙古经济增速连续7年居全国第一位，鄂尔多斯在内蒙古是第一位，20%的增长速度。但是一旦经济进入新常态，步入工业化后期，靠传统的发展模式越来越难以为继，速度就下来了，包括山西、东北更是如此。相反，南方尤其是珠三角与长三角产业转型升级起步早，十多年前就开始了，这些地区高新技术产业、新兴经济、互联网经济十分突出。所以北方要对标学习南方，山东各市学南方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学高科技和新兴产业，核心就是要创新，从产业来讲，就是要多元化。

《决策》：改革开放以来，地区之间的竞争是经济快速发展的一大推动力。城市对标与过去区域发展“锦标赛”有何不同？

王小广：对标管理产生于上世纪80年代，最早用于企业，进入新时代，开始从企业运用到城市发展中，其核心内涵是通过学习和创新实现对标杆的追赶和超越。

现在流行的城市对标，与过去单纯的以GDP和财政收入为主的区域竞争大有不同，区域发展“锦标赛”的城市水平高低不等，竞争更多的体现在经济数据的追赶上。而城市对标不一样，它是一种高水平、高标准的系统化学习，不是单纯的模仿。过去区域竞争是为了高速度增长，现在城市对标是为了高质量发展。

需要注意的是，寻标的城市一定是达到一定水平，向一个更高的目标寻找类似的参照系。这个水平是同类城市中的次高水平，然后向更高的水平发起冲击。只有达到发展上的次高水平才有对标的需求，不然就没资格，也没必要对标，就是一般的区域竞争、追赶。好比体育上的亚洲冠军可以去对标奥运冠军，这是对标世界标准，这个标是可以追赶的，但是要花很大力气。而有些城市连平均水平都达不到，那么这样的对标就是一般的区域竞争，它们应该更多的考虑怎么去改变现状，加快发展。

当然，所谓的次高水平也可以是具有某方面的独特优势，比如黄山作为一个旅游城市，那么它可以对标世界级的旅游城市；浙江乌镇每年都举办世界互联网大会，就可以对标瑞士达沃斯。

既要对得准，也要对得新

《决策》：城市如何选择一个合适的标杆？

王小广：榜样的力量虽是无穷的，但对标的“榜样”城市，不是随意挑选的。

首先，要对得准。要综合考虑对标城市与自己的城市定位、发展目标、资源禀赋、区位优势等多方面因素，找个相似的，属于同一个类型的城市。否则，对标学习的对象不合适，很可能白费精力，甚至南辕北辙。举个简单例子，安庆跟苏州对标比学肯定不行，因为苏州靠近一个大城市边缘，安庆没有这样的区位。

其次要对得新。对标的核心是产业问题，对标学习不是研究过去的产业，也不是现在的产业，而是未来的新产业，未来要发展什么产业，要去学习如何培植它。深圳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能预见，它总是在创新。

城市向高质量发展，产业要高级，营商环境要一流，要培植大量科技资源和创新要素，市场转换要快，所以对标学习不能光看经济数字表面，要看对未来成长的长期支撑力、人文生态环境，形成一种有利于创新发展的文化土壤。

第三，要有相同的历史。比如，失落的省会城市，没有几个发展好的，这是一个普遍现象，但是有一个发展比较好的是河北保定，为什么保定能发展的好？那么同样是老省会城市，就可以对标学习。

《决策》：城市对标是否是一种政府治理工具的创新？对标之下，到底学习些什么？

施戍杰：城市发展是一个复杂的历史过程，存在很多变量与不确定性。因此，引领一个城市的发展，绝不能靠拍脑门，而是要明确这座城市未来一段时期的发展条件、发展任务和发展动力，采取有预见性的政策举措。城市对标则对此提供了一个具象化的参照系。就像国家在制定一些产业政策时，会借鉴先发国家相同发展阶段的经验和教训一样，就是因为发展的条件、任务和动力相似，面临的机遇和挑战也相近。

城市对标作为一种治理工具之所以能够得到较普遍运用，缘于我国经济发展客观存在着梯度差。这种梯度差既存在于一线城市、二线城市与三线城市之间，中西部城市和东部城市之间，随着南北差距扩大也出现在一些南方城市和北方城市之间。这种梯度差也体现在发展各个方面，既体现在发展阶段、产业结构、经济活力上，也体现在体制机制和思想观念上。

那么，如何去对标呢？首先，要选准对标城市。要选那些发展层次高于自身又有希望追赶上，且资源禀赋相近的城市作为参照系。之后，要明确对标内容。例如，对标城市在相近发展阶段推动产业转型升级的主要办法，在优化营商环境、促进民营经济发展方面采取的政策举措，在处理经济发展、民生改善、环境保护关系方面的先进理念。既可以是全面对标，也可以是就某一重要方面对标。最后，则是要采取具体措施把对标落到实处，将学习借鉴先进城市转化为自身的发展。

“不仅是走动，更要行动”

《决策》：从北方城市对标南方城市的内容来看，思想观念的差异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。您是如何看待的？

肖金成：有人给我讲过：“假如有人开一家餐馆，如果是在北方，朋友们来捧场，往往不付账，作为老板也不好意思收钱，朋友来得越多，餐馆反而赚不到钱。但如果是在南方，为照顾朋友的生意，会拉朋友来捧场，一来二去把餐馆生意办得越来越红火。虽然这个例子有点单薄片面，但也形象地描述了南北方的差异。

6月，山东潍坊市委书记《究竟该向南方学什么？潍坊市委书记南方考察归来的“发展之问”》一文爆火，我一字不落地看完，作为北方人的我深有同感，特别是其中提到的思想观念方面的差异。最典型的就是大家都提到的“酒文化”。“一切事尽是杯中事”——“酒文化”浓厚是北方文化的一个特点，代表的是思想观念的局限性。人情关系往往都在酒桌上建立起来，如很多网友所言，“一旦喝到兴头上，什么合法不合法的事情也就在酒桌上谈成了”。

《决策》：那么，在思想观念上，北方城市应该从哪些方面破题？

肖金成：记得去年就热烈讨论过“投资不过山海关”，哀叹东北经济的衰落。而今年作为全国经济第五、北方经济强省的山东，潍坊市委书记疾呼“山东快要成东北了！”。潍坊市委书记带领市县领导前往深圳考察学习，的确释放了一个重大的信号，省市负责人意识到了问题所在，并且有了努力改进的决心和动作，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。而要说如何追赶差距，既然落后在观念和意识上，那么行动也得从此开始。不仅是走动，更要行动。我认为有四个方面需要特别关注：

第一，树立开放意识，破封闭保守。学习南方，开阔视野，敢于吸收先进的经验。记得广东开展思想解放大讨论时，南方都市报到北京组织召开专家座谈会，会议开了整整两天，让专家提出建议，我做了两次发言。但我私下认为，北方更应该开展思想解放大讨论。正是大讨论，使广东认识到必须改革创新，“腾笼换鸟”，推动产业升级，保障广东走在全国的前列。我经常去广东参加粤港澳大湾区的讨论，而在北方的学术讨论就比较少，很多是学术界自说自话。

第二，强化重商意识，提高企业家的地位。更新观念，不仅仅是官员思想观念的转变，整个社会的思想观念也应随之改变。官员受社会的影响，他们不可能脱离社会，整个北方思想观念的转变需要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。融入血液的文化短期内难以改变，因此不是靠一次两次的调研学习，而是从整个体制机制上鼓励创新，从物质和精神两方面，尊重企业家和一切有创新潜力的人才。

第三，政府最该做的是减少干预，最该做好的是为企业服务。应变管制型政府为服务型政府。产业要发展，离不开作为经济细胞的企业，离不开招商引资，离不开营商环境。就如深圳市政府所言，“企业需要我的时候我在眼前，企业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在天边”。

第四，尊重知识，尊重人才。加快经济发展必须重用“有才能”的人，而不是“听话”的人、“有关系”的人，把发挥作用的机会赋予努力奉献的人。近来城市“抢人大战”战火再次燃遍全国，但这并不是个“治本”的方案，抢到人但不让其“人尽其才”，不让人才发挥作用，也是枉然。只有真正地而不是虚假地尊重知识、尊重人才，让人才能够发挥作用，才能让更多的优秀人才不请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