枪声过后

一

春天的第一场雨如高压水枪般袭来，可几分钟后就结束了，仅仅打湿了地面。在暴雨中夹杂着的闪电却将小镇路边的太阳能路灯劈坏了，紧接着，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惊醒了在办公室睡得迷迷糊糊的李林，他看向窗外，发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，轿车打着急促的双闪。

李林是这个小乡镇的党政办主任，今天，他一如既往加班整理材料。李林并未太在意，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，可就在这时，他突然听到了两声尖锐的枪声。

“砰！”“砰！”

李林顿时被吓得坐在了椅子上，全身紧绷，仿佛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兔子，他不确定这是鞭炮声还是枪声，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升起了一股无边的恐惧。他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，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，办公室的灯开着，可他不敢去关，在这寂静的街道上，他听到了一些轻微的说话声，听不清，但他肯定街道上有人在说话。

李林大气都不敢出，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被发现后被杀人灭口，他等待着、煎熬着，几分钟就如同过了几年一样。

这里是一个边远的山区小乡镇，总人口只有7千多人，6个村委会，但却有着100余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，登高望远，皆是大山，层层堆叠，无尽无垠。李林已经在这工作了四年。他小心翼翼地下了楼，犹豫了片刻，穿过街道，经过街道的时候，他被那辆开着双闪的黑色轿车吸引了。

鬼使神差之下，李林朝着那辆打着双闪的黑色轿车靠近，来到副驾驶的时候，他就看到了令他永生难忘的一幕！

一个身着黑色外套的男人瘫倒在座椅上，脸色苍白，胸口有两个血洞，并不断冒出殷红的鲜血，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夹杂着雨水的气味弥漫在车内，这让李林的肠胃剧烈收缩，胃酸翻涌，几乎就要呕吐出来。

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，他突然看到这个男人的眼珠转动了一下，随后微微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。李林的心脏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一样，他看到这个男人的嘴里含着一个小小的U盘。李林用最快的速度从这个男人口中取出了U盘，几乎是百米赛跑般地跑回了宿舍，他甚至能感觉到手指上还带着那个人口中的余温。

李林回到宿舍，锁好了门窗，颤抖的手指打开了水龙头，用香皂洗了好几遍自己的手指。然后，他打开了一个老旧的笔记本电脑，小心翼翼地插上了U盘。他点击“打开U盘”，下一秒，一个界面就弹了出来，上面是六张jpg格式的图片，李林打开了一张，看到了一张地图。地图的中央有一个定位标志，左下角还有三行白字，标示出了经度、纬度、海拔。

李林打开其他几张照片，也是这样的定位地图，只是经纬度和海拔都不一样，不过相差不大。他打开了手机上的百度地图，将经纬度输入了进去，一个可怕的结果出现在了他眼前。那六个坐标居然就是李林所处的这个小乡镇，而且都在深山老林之中、高山峻岭之上。这是一个可怕的结果，让李林感到不寒而栗。他不知道这六张地图代表着什么，但却清楚这六个地点一定非同小可。

带着深深的顾虑和疑惑，李林爬上了床，辗转反侧，思绪万千后才睡着，这一觉睡得不好，以至于他早上起来的时候顶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。思索再三，李林觉得要去报案，当他来到街道上的时候，被干净整洁的街道吓住了，昨晚那打着双闪的黑色轿车不见了，街道干净如初洗，没有警戒线，没有专门工作人员，什么都没有，仿佛昨晚上看到的一切只是他做的一个噩梦。可李林将手伸进口袋却摸到了那个小小的U盘，提醒着他，这一切不是梦！同时，也提醒着他这一切没这么简单！

二

李林来到办公室，一早上心神不宁，他决定到地图上标出的点看看，随后离开了办公室，他选择的是地图上最近的一个地点——林家村，他早就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村子了。李林轻车熟路地来到林家村，车头一转，直接向着山顶而去，发动机发出震耳的轰鸣声，轮胎疯狂地打滑，汽车如同一只笨重的乌龟一样缓慢地向着山坡上前进。

李林把车停到断头路上后，下车开始步行上山，他按照定位，很快就来到了地图上标识的地点，可这里除了一片田地外什么都没有。田地上还留着许多干枯的玉米秆，一个老农正在田里锄地，李林来到老农身边，随后小声地询问道：“老叔，这么早就来挖地了？”

老农一看是个年轻小伙,立马就知道是乡上的干部来了，他直起身子，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，说道：“我六点半就来了，早上凉快好干活，中午太热了。”

李林问道：“这块地是要种烤烟吗？今年打算种多少亩啊？”李林一边唠着家常，一边打量四周，他实在不明白这块地有什么特殊之处，会在地图上被标注出来。

老农看着这块山顶上的田地后叹息了一声：“四亩水田，十五亩山地，也不知道今年雨水怎么样，要不是昨天下了点雨，我还不会来田里的。”

李林看了看田地，完全是一副干枯的模样，哪里看得出来昨天才下了雨。他在基层工作多年，很清楚这里的情况，因为在大山深处，好种的水田少，难种的山地多，在山地里，浇水全靠老天爷，只能种烤烟和玉米，种出来的烤烟和玉米品质都不高。“老叔，你家里现在还有多少人？”李林问道。

老农从怀里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，点上后才说道：“家里还有我老伴，两个孙女。儿子、女儿都出去打工去了。”李林听完后眯起了眼睛，两个劳动力种十九亩田，在这里不算什么稀奇事，要是四年前，他可能会惊掉下巴，但现在，他已经见怪不怪了：“老叔，跟你打听个事情。”

李林顿了顿，组织了一下语言，随后问道：“老叔，最近你看到什么乡外的人来这里吗？看到什么人来这里拍照，或者做测量吗？”

“不太记得了…”老农摸着下巴思索起来，没一会儿突然点头道：“对了，前段时间，有一伙人来这里来，皮肤挺白，看上去是城里人，他们拿着很多仪器，来到我家苞谷地里搞什么东西，没一会儿就走了。”

李林没想到随口一问居然还得到了线索，他连忙问道：“还记得那伙人的样子吗？记不记得是开什么车来的。”“好像是辆皮卡车，拉着一车的设备。”“具体是哪天？”“好像是5天前。”

李林立刻动身下山，临走前跟老农道了声谢：“老叔，谢谢了！”

李林回到了村上，找到了村委会主任，说道：“老王主任，能看看你们的村综治中心吗？”老王主任一听就说道：“过两天县领导要来检查？来来来，你看看我们村综治中心一直都开着，几个摄像头都完好无损的，没什么问题，随时可以来检查。”李林脑子转得快，他刚进来时就在综治办，知道这些年搞市域社会治理和基层治理现代化，每个村重点路段都安上了摄像头。李林跟着主任来到综治中心，熟练地打开摄像头和大显示屏，调出了各村的摄像头。李林立刻查看起了上山的那条路段，一直开始向前翻看监控视频，他确定了5天前的日期，并把所有有异常移动的视频录像都调出来查看，果然发现了一辆拉满了设备的蓝色皮卡车。

李林松了半口气，但没有完全松气，他对老主任说道：“老王主任，我得立刻回乡上一趟。”看着李林的表情，老王主任虽然疑惑但也没有硬要挽留，他客气地把李林送了出去，看着李林急匆匆地走了。

回到乡里的李林立刻来到乡综治中心，找到正在接访群众的马主任：“马主任，用下电脑。”趁着马主任接访困难群众的时候，李林打开他的电脑，随后，整个乡镇所有的摄像头监控画面就出现在了软件的列表之中。李林立刻拿出手机，找到六个坐标点的位置，并找到了通向坐标点的道路摄像头，随后又调出了五天前的监控视频录像。半个多小时后，李林在每个监控视频录像内都发现了那辆蓝色皮卡车，而且，皮卡车上拉着的设备在一件一件地减少，这表明他们将那些设备留在了坐标点处！

那一瞬间，李林就想到了某种可能，但他没有声张，而是将这辆皮卡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。

三

从乡综治中心走出来后，李林感觉整个天空都变得昏暗了，莫名地忧虑起来，变得有些心神不宁。他已经猜到了这六个坐标点是什么，但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，他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股无端的麻烦之中，最好的选择是将U盘交给有关部门。李林决定下班后去报告，然而李林突然发现乡政府的大院里多了两个陌生人，不像本地人，因为他们很年轻，而且衣服很干净，没有一点灰尘，也不像是来办事的，因为他们不去办公室里询问，就只是在银杏树下和停车场转悠，仿佛两只草原上无所事事的野狗。

李林意识到了不对劲，将U盘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，并向某个电子邮箱发了一封简单的电子信件，随后他立刻离开办公室，一出办公室就疯狂向政府大院外跑，那两个陌生人见状立刻就追了上来。李林拼了命狂奔，直奔报案地点而去，但就在这时，一辆面包车突然疾驰而来，看样子目标就是他！

李林顿时感觉心脏骤停。那面包车直冲李林而来，在接近李林的时候突然一转方向与李林擦肩，就在这时，面包车的侧门突然被打开，一双大手伸出狠狠地抓住了李林的肩膀。李林只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一双鹰爪给抓住一样提了起来，然后被巨力带进了面包车内，还没等他看清车内的人，一个黑色的头套就套在了他的头上，紧接着，李林就听到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以及很多人的叫骂声。伴随着刺鼻的胶皮烧焦味，面包车又开始疯狂地爬坡。戴着头套的李林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处，将要去到哪里。

他只知道自己在这辆面包车里被甩得七荤八素，几乎就要吐出来了，好在是汽车最终停下了，里面的人捆住了他的手脚，将他抬下了车，抬进屋子里。没多时，李林就感觉抬着自己的人松了手上的劲，然后自己就砸在了地面上，砸得屁股生疼。随后，就有人突然开始翻找他的口袋，手机、钱包、车钥匙全被翻了出来，几秒钟后，一个人突然隔着黑头套抓住了他的头发，并恶狠狠地问道：“东西在哪？”

李林当然没有傻到将东西带在身上，他用颤动的声线说道：“你们要干什么？我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？”“还在装傻？昨天晚上，你在一辆黑色轿车上得到了一样东西，监控摄像头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！”

李林顿时感到心惊，这些人居然有能力查看到监控摄像，这太恐怖了，他们到底是什么人？此刻，李林要尽可能争取时间！他大声说道：“你们不要嚣张，在这片土地上作乱，你们是绝对逃不掉的！”

抓住李林头发的人狠狠给了李林一耳光：“不说的话，我们会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你，直到你说出来为止！”

“啪！”李林被这一耳光打得响起了耳鸣，整个脑袋都震荡了起来，意识都快模糊了，但他咬紧牙关，用坚定的语气说道：“我是绝不可能出卖我的祖国的！”

“看来你是知道我们做了什么了。”抓住李林头发的人将李林提了起来，李林甚至能听到这个人因为握紧拳头而发出的“咔咔”声，就在李林闭上眼睛准备接受毒打的时候，屋子外突然警铃声大作，紧接着就是一道木门被踢开的声音。

“我们是安全部门的，请你们配合调查！”

这句话宛若一针强心剂般狠狠打在了李林的心脏上，这让他整个人都精神振奋了起来，抓住李林头发的这个人突然松手，打算逃跑，李林戴着头套，在这人准备逃跑的瞬间，绷直身子狠狠地撞了上去。

“哎哟！”李林一头撞上了对方的后背，头盖骨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坚硬笔直的脊椎如弹簧般弯曲，随后听到了肉体撞击地面的声音。李林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，晕了过去。

等再次醒来时，李林看到的是一块洁白的天花板，右侧是一个大大的挂瓶，左侧则是一台心率仪，自己的口鼻上则是一个氧气罩，冰冷的氧气不断吹在自己的口鼻上，让他有种待在冰窖里的感觉。李林意识到这是一间病房，片刻后，病房门被打开了，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。

“你是？”李林虚弱地问道。中年男人来到李林病床前，脸上露出微笑：“李林同志，我是安全部门的工作人员张明，首先，感谢你拖住了那群犯罪分子，你的事迹我已经汇报上去了；其次，告诉你一个好消息，那群犯罪分子已经全部抓获。”

李林彻底松了一口气，他看到这个中年男人向着他伸出了右手，李林顿了三秒，随后抬起了右手，与对方握了握。

随后，张明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，眼神中带有敬意。

“因为保密，这件事无法向外界公布，所以我仅代表我个人，向您表示最真挚的感谢，感谢您为党和国家做出的贡献。”

李林露出笑容：“没有关系，因为我是党的干部。”

（原文刊载于《金沙江文艺》2023年第7期，有删改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