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手艺”如何编出百亿“大产业”

一根柔韧的柳条，如何编织出近百亿元的产业集群？

一项传承千年的指尖技艺，怎样转型为驰骋国际的“阜南名片”？

在安徽阜南县，这门传承千年的“柳编技艺”，正焕发出前所未有的产业活力，走出了一条由“小手艺”到“大产业”的蝶变之路。2024年，阜南县柳木文化产业链企业达509家，实现产值超90亿元，带动就业14.6万余人，年人均增收3万元以上，被誉为“中国柳编之都”，产品远销海外。

发展县域经济，关键靠特色产业。阜南是如何将传统小手艺，做成带动就业、出口创汇的富民大产业？

一根柳条“编”出的传奇故事

阜南杞柳是我国最古老的种植作物之一，种植可上溯千年。历经数百年的传承与发展，阜南柳编渐渐从农户走向市场，从单纯的手工艺变成了涵盖数十种原料、数万个品种的柳木文化产业，形成集柳木种植、编织加工、产品研发、出口销售于一体的综合性产业链，成为县域经济的重要支柱和出口创汇的核心力量。梳理阜南柳木文化产业发展脉络，主要经历了三个阶段：

第一阶段是艰难起步。阜南地处皖西北，襟带颍淮、承接豫皖，千里淮河“第一闸”——王家坝闸坐落于此。黄岗及沿淮蒙洼的乡镇，历史上因淮河经常泛滥成灾，给这里的农业和人民生活造成严重灾难。所谓“深水鱼、浅水藕，滩涂洼地种杞柳。”勤劳智慧的当地百姓，在长期与洪灾的抗争中趋利避害，选择了耐水淹的杞柳栽插和柳编加工。早在清代初年，黄岗及周边区域编织的柳箱、簸箕、笸箩、升斗等产品因样式大方、结实耐用，广销江苏、浙江等地；上世纪50年代，黄岗成立柳编生产合作社和柳编厂；60至70年代，黄岗供销社发展为外地客商来黄岗采购柳编产品的主体。

第二阶段是走出国门。阜南柳编之所以名扬海外，最主要的契机是参加广交会，即中国进出口商品交易会。上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，柳编传承人们继古开新，将柳编从生产、生活用具打造成实用与审美兼具的工艺美术品。1984年，阜南柳编产品首次参会亮相，因材料天然、造型优美等优势，赢得国外客商青睐，在展会上一炮而红，订单开始找上门。自此之后，阜南柳编成为了广交会上的“常客”，大量外商订单纷至沓来，全县从事柳编行业的个体户和企业也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。2024年，全县219家柳木文化出口实绩企业累计出口4.01亿美元，占全县总出口额的81.18%，产品远销北美、西欧、东南亚等120多个国家和地区，已成为国内最大的柳编出口基地。

第三阶段是快速崛起。进入新世纪，阜南柳木产业发展步伐加快，按照“龙头带产业、产业延链条、链条成集群、集群建园区”的发展路径，现已初步形成以阜南经开区柳木文化创意产业园为龙头，黄岗等3个专业镇为核心的产业集聚区，实现从“点上开花”到“链上成景”。

首先，打响特色品牌。2011年，阜南柳编技法入选“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”名录，柳编产品列为“国家地理标志保护认证”产品；2018年，被中国工艺美术协会授予“中国柳编之都”称号；2019年，阜南柳木产品被认定为“国家外贸转型升级基地”；黄岗镇更是凭借柳编先后获评“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”“国家林业产业示范园区”等荣誉称号。这些“国字号”金字招牌，持续提升了阜南柳编的品牌知名度和影响力。

其次，推动产业集聚。在阜南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，2008年黄岗镇建成柳编产业功能区，后更名为柳编文化产业园区，占地面积2.75平方公里，配套杞柳种植基地1.8万余亩，能生产各类柳木工艺品20种大系列、上万个品种；黄岗还建设了柳编展示厅和文化广场。同时，成立阜南柳编工艺品协会，集合阜南本地柳编作坊，建立柳编加工车间、烘干室，打造共富工坊，以“企业+经纪人+农户”的链条形式，带动农户增收致富，达成产业与民生的双向赋能。

再次，搭上电商快车。跨境电商的发展为阜南柳编提供了更多的出海机会。阜南新一代传承人们在跨境电商平台开设柳编制品专卖店，通过直播带货等方式吸引更多消费者，将柳木产业推向更广阔的市场。2024年，依托跨境电商出口海外仓“9810”“9710”等创新模式，全县跨境电商分别实现B2B出口6689万元、B2C出口5353万元，合计跨境贸易总额达1.2亿元。

最后，创优营商环境。注重政策扶持，2024年累计兑现各级奖补资金1662.76万元，涵盖文化出口、外贸促进、广交会展位费等领域，为企业降本减负。注重项目招引，聚焦柳木产业招引户外家居、配套加工等上下游企业，2024年签约柳木产业项目21个、总投资21.955亿元。注重优化服务，2025年1-5月，为91家企业提供熏蒸服务176单，为24家企业提供远程查验，协调推出“柳编贷”，以“亲人式”帮办代办、“即报即检”等服务，为产业发展保驾护航。

“成长中的烦恼”

调研发现，尽管近年来阜南柳木文化产业发展取得显著成效，但仍然面临一些问题和挑战，主要表现在：

从内外市场来看，开拓难。阜南柳木产业最初因出口而兴，发展因出口而强，产品绝大多数用于出口，其年出口额长期占据全国同类产品出口总额的三成左右；而国内市场份额较小，存在“外强内弱”的结构性失衡。从国际市场看，全球经济低迷、地缘政治紧张及美国关税壁垒等叠加影响，对柳木产业出口造成了冲击，加之消费者对柳木工艺品等非必需品的消费意愿下降，国外订单有所减少。2024年，全县柳木文化出口实绩企业累计出口额比上年下降1.87亿美元。从国内市场看，针对国内消费者偏好的“接地气”产品较少，现有产品多符合国际市场需求，国内市场占比不足30%，且企业主动开拓意愿低。2023年，阜南柳木制品国内销售额仅为山东临沭的2/3。

从产业链条来看，不健全。阜南柳木文化产业链，整体上存在“两端弱、中间散”现象。上游原材料与种植环节，全县杞柳种植面积约8万亩，较临沭少25%，且无标准化基地，品种改良滞后；有些主导产品的原材料甚至需从山东、河南等地采购。中游生产制造与协同环节，国家级重点出口企业仅5家，且年销售额均未突破5亿元，柳木加工企业普遍“小散弱”，往往以单打独斗为主，难以形成协同效应。下游品牌营销与服务环节，多为贴牌代工，自有品牌少；跨境物流成本比临沭高12%，海外仓仅少数企业使用，国内乡镇级配送节点缺失。县域内未形成柳编文化产业专业市场交易平台，无法实现本地采买、本地销售、本地开票，缺乏完善的供销产业链。

从产品价值来看，附加值偏低。高端产品少与同质化并存。阜南柳木文化产品中，初级工艺品、户外休闲家居占比超70%，高端定制、智能家居等产品占比不足10%。核心专利少与转化难并存。尽管阜南获批专利1133件，但大多为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专利，核心发明专利少。智改数转慢与溢价弱并存。部分企业仍以家庭作坊式生产为主，数字化、智能化生产技术应用不足，生产效率低、成本高。文化价值挖掘不深。未充分结合“非遗”资质开发深度文创产品，溢价能力弱，阜南柳木制品平均利润率仅8%-12%。

从人才结构来看，存在不合理。人才问题可概括为“三多三少”：初级的多、高级的少，阜南柳木产业初级技工占比80%，高级技师不足5%；本地的多、引入的少，本地从业人员占比95%，县外高端人才引进不到5%；传统型的多、现代型的少，全县现有传统技艺传承人156名，但多专注技艺传承，懂设计、善管理、会营销的现代型、复合型技能人才不足10%。调研中，有企业反映，因缺乏熟知国际贸易、跨境电商的运营人才，导致对国际市场动态响应慢，错失了订单。而湖北襄阳推动产学融合，开展程河柳编“标准化+”研学课堂，在华中农业大学、湖北文理学院等省内大专院校开展柳编标准化技能培训，近两年来，培训1万余人次。

从服务保障来看，还有欠缺。基层反映，农票供应不足且发放不科学，国际出口承压下缩减发放，且出口退税限制严格，如木制产品企业农票进项税额占比超70%、柳草产品超80%不予退税，2024年有23家企业因未达标无法退税，加剧企业资金压力。融资成本较高。有企业反映，阜南中小企业融资成本比临沭高1.5-2个百分点，缺汇率保险、贸易信用保险等风险对冲工具。信息服务不足。信息渠道不畅，企业对国际技术标准、政策法规了解不及时，2024年有8家柳木企业因未掌握欧美环保新标准导致产品退货。

“内外兼修”闯出一片新天地

成长中的烦恼，总是在成长中解决。阜南柳木文化产业要借鉴山东临沭、湖北襄阳、河南固始等地柳编产业发展经验，进一步做大做强，实现跨越式发展。

深耕国内市场，促进“双循环”格局。精准开发国内适配产品，深入调研不同消费群体需求，建立“反馈-迭代”机制，推出面向年轻人的宠物用品、潮玩，面向家庭的环保家居、儿童玩具，以及融合地方特色的文旅文创产品。持续拓展多元内销渠道，入驻主流电商平台，培育“柳编直播”品牌；与居然之家等连锁卖场合作设立专柜；参与国内大型展会，提升曝光；探索“柳编+社区团购”，布局下沉市场，构建线上线下联动销售网络。强化品牌宣传推广力度，借助广交会、省农交会等平台提升影响力，通过央视、抖音、小红书等多渠道传播“阜南柳编”非遗文化与地理标志价值，在一二线城市设立体验馆，结合节庆文旅开展主题营销，打造“伴手礼”消费场景。

强化创新赋能，提升产品附加值。提升研发创新能力，推动产学研深度融合，支持企业与安徽省林科院、安农大、南京林业大学等共建研发平台，联合攻关荆条种植、新材料、防霉防裂等关键技术，推广“传统技艺+现代设计”模式，融合传统文化与现代审美，开发高端创意产品。推进企业数智升级，通过专项基金与财政奖补引导企业逐步引入智能设备和管理系统，提升生产效率与品质。打造特色文化IP，整合“中国柳编之都”“非遗”等资源，推动产业化开发，联动动漫、影视IP推出联名产品，发展“柳编+非遗”文旅体验，实现从“卖产品”向“卖文化”转型。

完善产业链条，放大集群化优势。补齐链条短板，扩大标准化杞柳种植基地，统一品种、技术、收购，保障原料供给；加快黄岗镇产业集聚区建设，完善研发、检测、仓储物流等配套，吸引上下游企业集聚，构建“一站式”生产链。拓展海内外分销网络，在北美、欧洲、东南亚等重点市场布局海外仓，在国内关键城市建立区域配送中心，降低物流成本。做强市场主题，实施“龙头企业培育计划”，重点扶持5-10家潜力企业，培育1-2家年销售额超10亿元的头部企业，引导中小企业向“专精特新”发展，形成“龙头引领、中小协同”格局。开展精准招商，借力阿里巴巴国际站等平台，开展精准招商，引进智能家居、环保材料、跨境电商等知名企业及设计、品牌机构，延伸产业链价值链。

突出产才融合，打造人才集聚地。在人才培养上下功夫，与安农大、阜阳职业技术学院等合作，开设柳编设计、国际贸易、电商运营等订单班，培养专业人才；实施“非遗传承人研修计划”，提升传承人市场意识与创新能力；建设“柳编技能培训中心”，开展编织技艺、智能设备操作等培训。在人才引进上下功夫，设立“柳编人才基金”，柔性引进高校及科研机构专家、设计大师、电商与国际贸易人才，吸引青年返乡创业。在平台搭建上下功夫，搭建“柳编人才库”，促进人才精准对接；积极筹建柳编职业技术学校，夯实人才根基。

加大服务支撑，优化发展生态圈。提升通关服务质效，优化“即报即检”流程，推广远程查验，探索“熏蒸+物流+通关”一体化模式。加强金融保险支持，创新“柳编信用贷”“订单质押贷”等产品，对高新技术企业、跨境电商给予利率优惠，引入出口信用保险，规避贸易风险。完善税务服务保障，建立“柳编企业税务服务专班”，优化农票发放，放宽退税限制，实现“应退尽退”。发挥柳编协会职能作用，整合行业资源，开展政策培训与市场指导，推动企业共享市场信息、抱团应对风险。

（作者单位：安徽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）